让我来想想,应该从什么时间点说起呢。是呢,那就,从大学那个时候开始吧。
因为,我与他相遇就是在大学。
第一次遇到他,是在大学军训分配宿舍的时候,我跟他分配到了同一个宿舍。那是一个标准的12人间。六张双层床,靠着墙,将整个房间围了一圈,中间有一张长方桌,用于写字吃饭之类的。
我们12个男生,大家都是初次见面,不免有些尴尬。一上来,教官让我们先选出一个宿舍长。这种麻烦的工作,想必是没有人愿意做的吧,我也并没有那个心情。12个大男人,却都相视无语,最后开始推推嚷嚷,活像娘们儿一样。最后连我自己都看的害臊了,正要举起手时,他站了起来。
“要不,我来吧。”
这就是他说的第一句话。
还没等大家反映过来,他就从教官手里接过了宿舍钥匙。我看着自己举到半空的手,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为期两周的军训很快就结束了,天天跑操,站军姿,早就累焉儿了,也没太多的心思关心其他人。虽然回宿舍休息的时候,大家毕竟男生,没过多久也就混熟了,也有说有笑起来。但大家都清楚,等到军训结束,回到大学生活,顶多也就算个点头之交。最起码我是这么觉得的,所以,也没有太过在意。
但我还是稍微留意了一下,那个小子。也不是说,我特意留意他,而是,他这个人,真的有点怪。
首先,他不喝饮料。可乐,雪碧,美年达,整个军训一滴没沾。这对一个男生来说是非常非常出奇的,在经过一天的辛劳之后,到小卖部去买一瓶冰可乐将其一饮而尽,多少个男生就是靠着这个度过军训的。可我从来没见过他买任何的饮料喝。一直喝的都是矿泉水或者是军训基地提供的大麦茶。
再来,他读书。
很多人可能觉得,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嘛。那就错了,这可怪了,怪到姥姥家去了。本来军训就已经累得半死了,午休的时候每个人都趴在床上睡地跟头猪一样,谁还会想要去读书呢。晚上回来,抓紧时间洗个澡,再大家一起插科打诨聊聊天,基本也就到熄灯时间了,谁还会去读书呢?
但他读!
我曾经偷瞄过一眼,他在读的书是《马克吐温短篇小说集》。当时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:这人有病。
最后说一点,他这人,行动很独断。
每天吃完晚饭之后,有一段不短的休息时间,基本宿舍里大家会聚在一起打打牌,侃侃大山之类的。但这个时候从来没有见过他。等到晚上集合唱军歌的时候,他又会自然地出现在队伍里。
我曾经有一次,吃完晚饭,下去买饮料,远远地看到过他。
他就站在操场正中间,两只手插在口袋里,耳朵上带着耳机,然后呆呆地望着天,不知道在干嘛。
说行动独断,不单单是只有这件事,是所有的事,反正他干啥都是一个人。一般来说,大家买个饮料,买个零食,或者回宿舍,上厕所,都会拉帮结对,就他不这么干。就一个人,从来都是一个人。
像什么,教官欺负谁了,大家起个哄,或者谁看上哪个班的姑娘了,大家闹一闹,这种事他也从不参与,一直都是站在队伍最后排,就这么看着。
说来最怪的事,这样的人,本来大家应该都会疏远他,对他没什么印象。但事后大家一聊,全都记得他,不仅是我们宿舍的,还有其他宿舍的也都是。都知道他这个人,一个个都起劲地趁他不在的时候聊他。
有人说跟他说过话,有人说被他请过客,各有各的说法,一个个都兴奋不已。大家都猜,他是个怎样的人,有人猜他其实是个智商超高的天才,也有猜说他家庭离异,生活不美满,还进过少管所。管它呢,反正说错话不用付钱,大家也就天花乱坠地说。传到后来,我们这一个年级都知道有这个人了,你要问他是个怎样的人,一下子能有几十种说法,众说纷纭。但最后都没有答案。
我再次遇到他,是在大学上课的时候。
那时我选修了一门可蛋疼的课程:美术欣赏。我只是为了修学分,我听前辈说,这个老头教的最容易修学分,点完名就可以走了,最后一节课,他会给考试答案,基本只要背一背,考个及格是很简单的。
大概也是出于这样的原因吧,选修这门的人很多,不过大多数人都在点完名之后就走掉。80多个人的大教室,点完名之后,还剩不剩得下一半都是个问题。
今天也是如此,老师点完名,我正收拾书包要走人的时候,一个人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。
就是他。
“你是,XX班的XXX吗?”
“是是是,不好意思,迟到了。”
“没事,下次不要了。”
老头扶了扶厚到令人发指的镜片,然后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。
他四处望了望,然后慢慢地往我这个方向走了过来。
我开始有点在意,手上收拾的动作也都停了下来。不仅是我,整个教室的人都停了下来。他缓缓地走到我旁边,指了指里面的位子:“那里没人坐吧。”
我摇了摇头。
他就自顾自地坐了下来,然后拿出了课本。
我顿了顿,不知道该怎么做,然后想了想,接着收拾东西了。
“你要走了嘛?”
出乎意料的,他竟然主动跟我搭话了。
“不然呢?”
“你不听听嘛?这课挺有意思的。”
我当时想这人脑子有病,但没说出来,“有意思你就听呗。”
“你留下来陪我聊会儿天吧。”
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。
“你TMD不会是个基佬吧。”
“去你大爷的,你才基佬,我就是没认识的人,这教室里就你一个我认识,难道你忘了我了?”
“记得,咱两军训同一个宿舍的嘛。”
“就是啊,你看在共同度过两周军训的苦日子上,再坐会儿,再坐会儿。”
说着,他把我的教科书从书包里又拿了出来,放在课桌上。
其实我当时挺意外的,这人应该感觉挺闷的,怎么这么放得开呢?难道之前的都是假象?
这让我也产生了一些想跟他聊聊的兴致。
然后我就跟他说了,我对他军训时的一些看法,还有一些大家对他的说法,大多都扯到天边去了。
他一边听,一边笑,时不时冒出一句:“什么玩意儿。”
后来他说,他就是一个普通人,读书是因为就爱读书,他以前打过不少工,体力上跟我们这些家里蹲不同,不喝饮料是因为他家有糖尿病史,所以他妈严禁他喝一切饮料。那些天花乱坠的说法,就没一个是真的,他说自己不是天才,也没进过少管所,性格是孤僻了点,但还没到自闭症的地步。
我问道:“那你每天晚上站操场上都在干嘛?”
“听歌看星星啊,还能干吗?”
我听完竟无言以对,不知道该说啥。
再后来,我跟他关系也慢慢变好,时不时在大学里会碰到,一起吃个饭,骂骂老师,说说自己的感情史,然后再互相询问有没有什么看上的姑娘之类的。
我生日那天,我请他吃顿饭,我说咱两喝点酒吧。
他坚决不肯:“哎呀,喝什么酒啊,酒多难喝啊。服务员,来瓶可乐。”
“你不是不能喝可乐嘛。”
“开心的时候喝一点,没大碍。”
他笑了笑,然后给自己的杯子满上,一口就干了一杯。之后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,露出一副很满足的表情。
他在大学里也算安分,但就有一次,他做了件大事情,我也是听别人说的,那天他跑到了大学的广播室,用从老师那里偷来的钥匙放了一中午的音乐。本来中午也就会放音乐,所以整个学校根本没人察觉,只是觉得今天放的音乐风格跟以前有些不一样。基本都是纯音乐,都没听过,我那天也只是觉得有点怪怪的。后来听人讲才知道,原来是他干的。他因为这件事吃了处分,差一点没毕业。我发短信问他:你干这种事儿想干嘛?
他回复了我这样一句话:自由的声音,在肖申克的天空中回想。
我愣了愣,没懂什么意思,也不想懂,嘴里骂骂咧咧了一句:有病。
之后,我们就都毕业了。毕业那天,我赶完我们系的散伙饭之后,给了他一个电话,跟他说,咱两再去搓一顿。他也答应了。
我问他,毕业之后打算干吗。他说打算去周游世界。
“你有那个钱嘛?”
“不需要钱,有两条腿就够了。”
“那你第一站打算去哪里?”我问道。
“去东北。”他说。
“去那里干嘛?”
“滑雪啊,还能干吗。”
他笑了笑。那一天,他一个人喝了整整一大瓶可乐。这是他整个大学生活,我第二次看到他喝可乐。
毕业后,我就立刻去实习,然后一直在工作。我在一家物流公司上班,每天都要跑好几个客户。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两年。接触过一些小企业的老板,也接触过一些大企业的头头。三教九流,从满口粗话一口一杯,到谈吐文雅,张口哲学思想的人都见过。
我不懂那些,我只知道怎么跟他们谈生意。
但我也时常会想,要不要,请个假,叫上几个哥们儿,出去玩几天。
每天回家的地铁上,都在这么想,想到现在了,还是没实现。
那天我也在想这事儿,想旅游的话,我应该去哪里玩儿。我突然想起了他说的那句话:去东北。
去东北干嘛?
滑雪啊,还能干吗?
就在这么想的时候,车门打开了,一批乘客走了上来,人群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。
是他,他也看到了我,我们两个人相视一笑。
“回来了?”
“早回来了。”
“要不要来我家喝两杯。”
“好啊。”
我把他带到我家,我问他现在住哪里,他说四海为家。经过家门口的小店,我又问,要不要买瓶可乐,他说算了,买两罐咖啡吧。
我拎着两罐咖啡,上了楼。
他毫不客气地从我手里把咖啡拿到自己面前,打开来喝了一大口。
“你给我说说你这两年都干了些啥呗。”
“你要听?”
“干嘛不听?”
“那可多了去了啊。”
“你尽管说,今晚不睡都成。”
“这可是你说的啊!”
然后,他就给我讲了他这两年周游列国的经历。他跟我说他去过巴西,在那里一个小村子里当过足球教练,那里的小孩子都踢地比他好,但他会布置战术,所以他们让他当教练。球队赢了第一场比赛那天,他就走了,没说道别。
他还说自己去过一个叫兔岛的地方,在日本,那里的兔子多的你都没地方落脚。
我突然想起那句话。
“诶,那你去东北了嘛?”
“去了啊!当然去了啊!”
“那儿怎么样?”
“美到你无法想象。”
我有点不以为然,只是点了点头,装作在思考的样子。
他跟我说到了很晚,中途我又下去买了两罐咖啡。
最后,我问他那你接下来怎么打算,找工作嘛?
他笑了笑,眼睛里像在放光一样:“接下来,我要去美国。”
“去那里干嘛?”
“说出来你也不信,别问了。”
“诶!你别吊人胃口啊!你TM要是不说,我可打你咯!”
“我要去,”他又笑了笑,笑容里带了一分狡黠:“当一个邪教教主。”
我一下没反应过来:“啥?”
“邪教教主!”
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,只能苦笑。
他突然表情一沉,问我:“你有做过人类观察嘛?”
“那是什么?”
“就是,你在日常生活中,有没有注意过周边的人,特别是那些陌生人。”
“我注意他们干嘛啊。”
“也是,但我就不一样,我喜欢干这个。我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,看着窗外,或者从高处向下俯瞰,都是人,都是车。那车是开到哪里去?车里坐着什么人?那两个人又是什么关系?这个人脚步这么赶是想回家嘛?我天天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。”
我当时没忍住,脱口而出:“你脑子有病吧。”
“我脑子是有病,但你不觉得,这就是,这才是人生嘛?你从来没有想过,老天爷,让我们来到这个世界,一定有他的意义,我们的存在就有他的意义。而我们的人生又跟其他人的人生互相纠缠在一起。人生不是单线的,它就像一根麻绳那样,是一根根细线捆在一起的,说不定,你在你不知道的某个时刻,某个地点,就影响了别人的人生呢?”
“说了这么多,你想说啥呢?”
“我想影响别人的人生,影响他们,强迫他们思考,让他们直视自己。”
“这事有什么意义呢?”
“我不知道,天TM知道有什么意义,但老子就是喜欢,老子爱干这个。就好像老子为什么要去东北,因为老子想滑雪啊!就这么简单。”
我不再说话,将罐子里的咖啡一口喝完,然后简短地道了句:睡吧。
第二天,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,只留下一张字条:你应该多读读报纸。
我跟老板请了个假,那天在家里睡到了下午。心里总好像有什么东西堵着一样,就是理不通,我脑子一热,出门到楼下,买了五六份报纸,然后就读了起来。一直读到晚上,什么股市经济,娱乐圈八卦,国家政治,全都读了遍。最后读累了,饿了,叫了份外卖,吃完又躺下去睡了。第二天接着上班去了。
再后来,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,我也不知道多久,两年?三年?我已经当上了部门经理,现在工作也轻松了许多。但我偶尔还是会想起那句话,然后买个一两份报纸,自己读起来。
我突然读到一篇挺有意思的报道,说是美国最近有一个新兴宗教的教主被逮捕了。我当时就想到了他,但想想又有点扯淡,也就放弃了。
又过了半年左右,我跟一个英国来的大客户谈生意,他说到他们那里最近有一个新兴宗教,可流行了,很多人都被迷住了。我有点在意,就问了问,他说,就是美国的那个被逮捕的那个,听说好像越狱了。
“这也太TM扯淡了吧。越狱这事儿说的这么轻松。”
“不轻松,整个监狱的人帮着他越狱呢,包括狱警都有参与,这事儿大了去了。”
我听着有点玄乎。想着喝点东西冷静冷静:“服务员,拿两瓶啤酒上来。”
英国的老板听了不乐意了:“诶!大男人喝什么啤酒嘛!服务员,拿两大瓶可乐来!要冰的!”
我在一旁听着,更加玄乎了,脑门里只幽幽飘着一句话:听歌看星星啊!还能干吗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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